城市的唢呐声

绿月

初冬的早晨，半岭公园里轻雾围绕，低沉的唢呐声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。这是一个微冷的早上，太阳许被这低沉声影响，此刻不知躺在哪片云层背后暗自伤神。薄雾仍轻绕，如置身于海市蜃楼中。我被这低沉声吸引着一路上寻找声音的源头。

只见一张石凳上坐着一个上身穿一件墨绿色的衬衫、下身着灰蓝色的西裤的老年男人，他双眼微闭，腮帮颤鼓，手指灵活，神情专注地吹着唢呐，一个个时而高昂时而低旷的音符从唢呐的铜管里跃出。

唢呐人的前面，一条环园的石道上，一个中年女子正带着一白一棕两只宠物狗从他面前跑步而过；他左边的石凳上坐着两个身穿校服的中学生，他们一边低头玩手机，一边呼叫交流；右边的石阶梯上一对年轻夫妇正在一阶一阶往下走，妻子怀孕，丈夫小心翼翼地扶着她。

更远处有跳广场舞的，有进行亲子活动的幼儿园班级，家长和小朋友们合力做着游戏，欢声笑语隐隐传来。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到吹唢呐的老年男人，他自顾自睱地吹着，周围的群众没有驻足，受到影响的只有我一个。

小城里，除却年例，我甚少听到唢呐声。印象中的唢呐，是书本上影视里响在山区里的悲悲壮壮，是现实生活中鸣在葬礼上的呜呜咽咽，是奏在年例**队伍中的咿咿呀呀。

唢呐声时而悲怆时而欢快，仿佛把周围的时空定格，把时光拉长，把我送到过去又带回现在。唢呐的声音穿透了亘古，绵远悠长。一幕幕往日的故事从思忆的缝隙间回溯，落在唢呐的铜管上。

仿佛见到一望无际的旷野，唢呐人站在低矮的青石上吹奏着不能对人说出的话，唢呐发出的是农村汉子压抑的如同哭泣的声音；仿佛见到青翠的山路上，喜庆的唢呐声引着花轿翻山越岭慢慢地往前，轿中的女孩喜悦的脸上尚挂着泪珠。

唢呐是悲凉的。火葬场里、墓地上，奏响了多少人的肝肠欲断？一叩头、一呼嚎、一腔泪，尽融入唢呐声中。这些年来，参加过的葬礼不止一两场，当身处那场景听着那凄切的唢呐声时，曾想过，如果有黄泉路，它的悲凉也许真的能穿越阴阳两界，引路上的亡魂伫足回望。

唢呐是热闹的。春节、年例、还有冼太诞，小城内都可听见喜庆的唢呐声。冬月里看飘色，正月、二月里男女老少站在路边，或抱着小孩子，或牵着手，或扶着老人，看土地公公土地婆婆出游，乐器小方队领着长长的队伍在城内巡游，那一串串喜庆的音符从唢呐里蹦出来，带着冼夫人对小城百姓的祝福，带着百姓对冼夫人的敬仰，带着百姓对一年美好生活的祈盼，唢呐声中，大人们忙着互道祝福，小朋友们不知疲倦地又跳又跑，一派祥和欢乐。

唢呐是平和的。正如公园里的唢呐人，他自顾自睱地吹着，并没有因为这是冬天的早晨还是夏日的黄昏，你跑你的步，她跳她的广场舞，他吹奏他的唢呐，各得其乐。平凡的你我恰恰如唢呐人，没有修长而优雅的双手去抚过琴弦弹奏一串串灵动跳跃的音符，唯有鼓起腮帮，一鼓作气地努力，为生活，为责任，为梦想。

在时而热闹时而凄戚的唢呐声中，是不是发现自己原来就是这个城市的一曲唢呐，即使不高雅，哪怕没人能明白，仍一路向前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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